第二十六章（1/1）

过江龙进屋一看，吓，屋内摆设别致，更是别有洞天！就看这天棚吧，白绫子糊的棚，青缎子捏的边，虎皮绸子贴的云角；枣木门框，刻着二龙戏珠，东洋式的窗户，挂着鸳鸯戏水的纱帘儿。八仙桌上摆着紫铜烟缸和一套特制的南泥茶具；桌两旁各摆一把太师椅；墙犄角竖立着花架，花架上摆有米兰、茉莉、山茶花等，满屋清香扑鼻。东墙上悬着闹龙金匾，下挂一口镇宅宝剑；西墙上有副对联，上联写：“高山流水迎今古”，下联：“为民除害在人间”；横批是：“不为名利”。对联的当中是精制的四季图。这屋里的阔气劲儿，就甭说啦！

冷如铁伸手让坐：“江先生请坐。”过江龙连说：“谢谢”。刚坐下就有人端上茶来。冷如铁一摆手，道：“不来这个。青年人一路劳累，准饿了，摆酒席！”不一会儿，酒席摆上，十分丰盛，全是鱼类。什么红闷鲫鱼、清蒸鲤鱼、浇汁鱿鱼、干炸鲑鱼、溜青鱼片儿、炸鳄鱼段儿、鱼肉丸子、鱼肉块儿十几个鱼菜，没重样的。冷如铁、耿仨二人给过江龙倒满一杯酒：“江先生来我微山湖，咱不吃别的，专门请你吃鱼”，说毕他们二人也各自满上一杯，可是二人没有让酒，喊了一声：“来人！”一挑帘子进来一个人，冷如铁、耿仨二人发话了：“你把手枪拿出来，把子弹顶上！”来人嗖地把枪拽出来，嘎嚓顶门子儿顶上了。过江龙一看哈哈大笑：“冷四爷、耿五爷，我进山是用刺刀阵欢迎的。今天这又是什么阵势呀？”耿仨沉默着，冷如铁胳膊肘却柱在桌上，手托着下巴颏：“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在酒席桌上谁也不许谈政治。谁谈政治，就把谁钉在这儿！”小头目一听急忙答应道：“是！”过江龙心“咯登”一下子，但马上镇定下来，笑着问道：“二位，不谈政治，这政治都是哪些内容，请指教。”“这政治吗。”冷如铁爽快地回答：“一不谈共产党的事；二不谈国民党的事；三不谈我冷四爷和耿五爷的事。对了，也不许提抗日的事。这就叫不谈政治。”冷如铁心里说：小伙子，今天让你进山就够江湖义气，酒席款待你，说明我挺喜爱你。别酱碟里扎猛子--不知深浅！你吃饱喝足就给我来个“土豆子搬家--滚蛋出沟！”过江龙一看冷如铁这一招儿是真损哪，想用枪口堵住我的嘴，心里就犯了寻思：我的目的是搞统一战线来了，他不让我说话，不让我宣传党的抗日统一战线政策，我干啥来了？党组织派我来就是要通过我的嘴，宣传抗日道理，宣传统一战线政策，使他从黑暗走向光明，从邪路走上正路。不然他会毁于一旦，也更会被国民党特务刁得彪拉下水，削弱了抗日力量。常言说得好：金披彩挂，全靠说话。今天这话是非说不可！想到这儿，把双手放在桌上，不卑不亢地问：“四爷、五爷！”“啊！”“共产党代表江海想问二位一句话。”“我是个大老粗，喜欢火车跑路--直来直去。说！”“四爷五爷，二位怕我不怕？”冷如铁一拍桌子，道：“你称四两棉花纺一纺。我连阎王爷都不怕，还怕……”往下他把话咽回去了。“二位既然不怕，难道我这舌头是宝剑，嘴唇是机关枪吗？我并非舌剑、唇枪，一说话二位就能升天入地呀。”

“升天入地，我们怕什么！？”

“二位不怕，为什么用枪堵住我的嘴，不让说话？这不有点太……”

“没话！你有舌战群儒之口，把死人说翻身我们也不听。这叫棒子手不听鼓词儿。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姓冷的吐唾沫是钉，坐地下是坑！不能谈，就是不能谈！”忽的往起一站：“来人！撤席，送客！”

冷如铁把过江龙不卑不亢的英勇气概，认为是年轻轻的不知天高地厚，冲了自己的肺管子，就下了逐客令。转身正要往外走，进来个弟兄朝他耳语几句，冷如铁嘎巴嘎巴眼睛，头也没回地便与耿仨向门外走去。过江龙被晒台了。呆半袋烟工夫，冷如铁皱着眉头，手捻着小黑胡儿又慢步回到客厅，坐回原处，咧咧嘴不好意思地看着过江龙端起酒杯：“这个，这个，江先生还是先喝酒！适才我和耿仨有点儿棘手之事要办……”过江龙很奇怪，刚才如猛虎下山，现在似绵羊入圈，这里又有什么名堂吗？过江龙要探探黄河是浑是清，不仅没有喝酒，反而把身子往太师椅上一仰，说话了：“这酒不能喝啦。”“为什么？”“不受欢迎！常言说得好，不义之财不取，不义之酒不贪嘛。”冷如铁见过江龙这种举动，更觉佩服：这小伙子有胆有识。冷如铁马上把话拉回来：“江先生不要多疑，刚才是笑谈。既来之，则安之嘛。喝酒！”过江龙往桌前凑了凑，手端着酒杯又说话了：“你这卫兵的枪……”冷如铁回头看了看卫兵一眼：“它这个，这个，这个……”为了下台阶，就把火气搁在弟兄身上了：“去去去，卖不了的秫秸--‘撮’这干啥？还不快下去！”把弟兄撵出去了，可弟兄这个气呀：“你让我们进来，把子弹顶上，又把我们撵出来，当官的怕媳妇，拿小兵来撒气。”这卫兵说的是实话。

过江龙的到来，冷如铁的夫人苏媛（罗英死后两年--其夫人苏媛遵其丈夫死前遗嘱带着女儿便嫁给了冷铁）早就注意了。她知道冷如铁听了国民党特务头子刁得彪的反宣传，对共产党印象不好，加之为人鲁莽，脾气暴躁，怕闹出意外，在窗外偷偷观阵呢。果然，是丈夫动了肝火，她马上叫人把他找出来，带有责备的口吻，讲明道理，然后叫冷如铁又回到屋里和过江龙谈判。你说也怪，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冷如铁是天不怕地不怕，他要是认准的事儿，火车头也拉不回来。可是他夫人要他办的事，那是秃头钉子--没帽儿！准成。为什么？因为苏媛不是一般妇女，她既贤慧又有文化知识的人。不说料事如神，也高人一头。她在家是贤妻良母，在队伍中是位军师，她说话，冷如铁哪有不听之理呢？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冷如铁举起酒杯说：“共产党代表江先生，我等是个粗人，多加担待，先干一杯！”过江龙是见好就收，于是，也举起酒杯，二人一饮而干。“好。江先生，你就是张家长，李家短，七个碟子八个碗，三只蛤蟆六只眼，愿讲什么就讲什么吧。可有一样啊，得讲的有理。”

“什么叫有理？”

“就是你讲的话，我爱听，我要不爱听就是没理，那就别怪俺姓冷的不义气了。” “可以呀。我说话当然有理。共产党就是讲理，讲的是马列主义的真理。没理的话我不说，我说的话，保证你爱听，听了就象吃了顺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