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风雷引（二）（2/2）

“……滨州之地，人心惶惶，而邻近荆、扬二州，听闻更是有纷纷落草为寇者，滋事遍生，民风颇恶，老臣心怒难忍，未知大王意欲何为……”

褚宣王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轻笑起来。宋烈这个老家伙的意思明摆着：“我这儿闹事的多了去了，荆州扬州也管不住了，你这天皇老子究竟还管不管了？你再不管，别怪我憋不住出手了……”

第二封。“臣实惶恐，牛马多年，肝脑涂地，亦不敢言，然冀州安治数十年来，臣民守法，皆是和乐，有京都府丞可为证。此次丰都刁民流窜，多为荆州乱民所为；而究其本源，乃追滨、莞、扬三州连年大旱无收，难民累多所致。臣身为大司寇……”

褚宣王冷哼一声，便看不下去。这掌管邢狱与纠察的大司寇羊叔忌，果然，依旧酒囊饭袋——他定是听闻了风声，以为宋烈隔着千里远，发急报是为了参他一本，真是可笑！若是他行端坐直的话，怕别人告他的状作甚？自己失责在先，还反过来反咬宋烈这个大司徒一口，他以为凭他的分量，在自己这个堂堂国君的心中，能和昔日同生共死过的宋烈相抗比么？

褚宣王边冷笑着思忖这件事，便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最后一本奏章。

打开一看。

“圣恩浩荡，天悯民拥……长亭私以为，自惠王精文十六年以来，未曾见此情此景已有数十年。若然众怒止步于湘南诸州，尚高枕无忧；只是目前流言四散，蛊惑人心，而百姓受蒙蔽，暴乱者蠢蠢欲动，只待时机，便会覆散侵入绫北，届时再为剿奸，大动干戈，耗力更重……吾王深思卓见，必能高瞻远瞩，一劳永逸，绝免后患……老臣杜长亭诚请。”

褚宣王看了一刻有余，方才放下。

若有所思。

惠王，乃是褚宣王的父王。想当年，惠王精文三年时，华隆国九母河发洪水，洪灾导致哀鸿遍野，而彼时惠王精力正专注于整治清除祖父康王为了叔王即后来的穆王齐瑕、也就是康王幼子所留下的一大圈朝政辅臣势力，无视了洪涝灾害的危机；以致于精文十二年那年，也是立秋，湘南再次引发了一次更大规模的山洪。而虽然彼时惠王已励精图治多年，亦年富力强，无论财政、人力还是物力上，都有足够应付。

但天灾**，你挡不住的，恰恰是它历时沉淀酝酿已久爆发出来的，灾难。

河堤塌陷，房屋冲垮，田地俱毁，饿殍遍野。

那次对湘南地区民生与经济的重创，事后惠王足足用了五年，才恢复如初。

这亦是惠王掌政期间最大的一个败笔，惠王直至晚年寿终之际，教诲宣王他们几个子孙时，仍深引为憾，耿耿于怀。

“长亭啊长亭，你是在提醒孤，不要犯父王犯过的错么？”

褚宣王淡淡一笑，却凝了些许冷意。

他懂大司马杜长亭的言外之意。

只是原本，他并不情愿将杜长亭手底下的军司马晏鹰府兵调派往荆州江口的。

毕竟，在宣王的心中，杜长亭与晏鹰乃是隶属上下级别，若然杜长亭或者晏鹰有二心呢？

并且，渤州之峡关，西防重镇亦不可谓不重要，轻易动了河谷晏氏在渤州的常驻军，他亦头疼。

只是。

春雷惊变。

呵呵。好一场“春雷”啊！

自他颁下了对齐寅贵的罪诏后，短短一旬之内，民怨民愤至此，确实令他始料未及。

若不是孟敦儒前两日上呈了关于荆州江口“春雷惊变”事件的始末缘由，他这个陛下，竟然还被瞒在鼓里。

好吧。或许，是他这个褚宣王大意了。

面对孟敦儒的字字泣血，言辞恳切，他并不放在心上，谁让他的孟太宰，常年都是如此兢业呢。

一个从奉义府上出逃的琴伎，纵然再如何冤屈；

故事纵然再如何传神、香艳；

什么一缕香魂投湘江、此情怨泣爱人肠……荒谬。

说她不眠不休，愤弹四日的“风雷引”后，七窍出血，死不瞑目，抱琴葬入河腹，他褚宣王勉强还能相信；

说她死后，余音绕江，引来湘江两畔连日乌云压顶的奇观，他堂堂一国之君，却是嗤之以鼻了。

只是宣王不知道的是，这副异象奇景，确实震撼了湘江两岸，冀州与荆州的百姓！

只因这“春雷”古琴，本为帝王陪葬的一代名琴。

如此一奇，如此靓姝，如此冤颤。

怎叫人不人心惶惶呢？一时间，一股阴沉又焦熬的情绪，迅速笼罩着整个华隆国，同情念奴的百姓们私下里口口相传，视那日异象，为动摇国本的大凶之兆。

而自事件发源地——荆州起，已然有乱民蠢蠢欲动开始暴乱了。

——

这才是“春雷惊变”令朝臣惶恐却又三缄其口的缘故。

杜长年这个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弄不好，真是不如他长兄。

褚宣王心中暗骂，让杜长年这个廷尉大人全权负责此事，他倒好，把这事儿给彻彻底底瞒了下来，后来才跑到他跟前诚惶诚恐说是“未知此等小事也会成为变数，只是不愿以琐碎朝政扰忧大王”——哼。说得好听。现在这个“变数”，岂不是让孤这个大王更头疼了？如今作甚都只怕是已来不及。

“长亭啊——”褚宣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再犹豫，提笔御批：

“今命驻河谷晏氏府军，由军司马晏鹰领兵八百，不日即往荆州平乱，尤为江口、房县为重防。着命晏鹰，须谨自苑阳郡而出，先行过潼关，一路小心，不可泄露军情于西防诸部落。有违当按军纪严惩不贷。……”

空气炙热。立秋绿园；城郊荷塘，休一小筑。

阿飞不解地看着，阅完自己递上来的呈报后，杜长亭脸上那淡淡的悯然之色。

“老爷，您为何叹气呢？”

“我呀，我因为，这不懂事的人，又不听话，会错意了。”

阿飞眨巴了下眼睛：“老爷是说陛下不懂事？”

杜长亭浮起淡淡又不屑的笑容：“嘘，可不敢这样说，要杀头的。”

阿飞赧然笑了：“哦。”随即又好奇道：

“老爷，那他怎么不懂事了？”

“瞻前顾后，拖拖拉拉，让他去挑水赶紧淋火苗，他却跑去让人别忘了还要干砍柴的活儿，你说，这如何懂事了？”

阿飞呆了呆，不以为然：

“这怎么叫不懂事了？这分明就是大傻瓜！”

杜长亭瞥了阿飞一眼，哈哈大笑：“对！确实是，不够聪明，哈哈哈……”他亲切地抚摸着阿飞的脑袋。阿飞总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被对待似的，不乐意的扭开了身子。

望望天，闷声一个雷。风吹得荷塘亦沙沙作响。

“老爷，打雷了，要下大雨了，咱们进屋去避一避吧！”

杜长亭闻言，亦抬头望了望天，突然面容惆怅了几分：

“是啊……终究该变天了，是得避避风头啊……走罢……”

后有民间野史《华隆风云道》记载有云：

“华隆国褚宣王精武十六年桂月，时被诛王侯奉义君齐寅贵府中琴伎，原治粟内史朱大夫之侄，荆州江口朱氏女名曰念月，因罪携“春雷”古琴流放房县。途经荆州江口期间，逢昔日相助之恩公江口吴门公子“七七”江祭，念月身负重铐，以死绝生、以琴慰灵、以命抵恩；四日四夜，不眠不休，绝“风雷引”。终七窍流血，抱琴投江，死不瞑目。其琴音如泣如诉，余音绕江口数日，引湘江两畔乌云压顶之大凶景征。有道是：人生逢乱世，天灾**，感其情善，悯其愤慨，传称其为念奴，歌其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