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1）

罗英耍的什么名堂？竟使铁石心肠的耿仨痛哭流涕，内中自有缘由。原来洛阳北乡四千余座古墓，从光绪二十年便开始盗掘，至今已经挖得差不多了。这几年不少人苦心孤诣，伪造赝品。不管是陶、瓷、铜器，还是金银玉雕，人们都依古仿古，伪造得微妙微肖，达到炉火纯青、以假乱真的程度。如此事半功倍的事情，当然跑不了耿仨。就拿那串白玉九连环来说，如果是今人所雕，尽管洁白无瑕、晶莹剔透，可顶多值上二十块大洋。若是出土的汉代制品，那就要翻上百倍，价值大洋两千。当初汉代殉葬的白玉制品，都放在死者棺内，日转星移千载，尸体在棺内腐烂发霉，本来明莹剔透的玉雕一经腐尸血浸渍润，玉雕就渐渐地改变了颜色。故凡是真正殡葬的汉玉，上面必有连云成片的斑驳血痕。今人独以汉玉为贵，绝不单以玉品上下，玉质优劣泛泛区分，而另有其血沁颜色、血沁花纹之天然浑成的文物价值、欣赏价值。所以，琢磨汉玉之形，仿制血沁之色，是盗墓人大发横财的捷径。其法，就是将玉雕在烈火上灼烤，当要被烧到八、九百度的时候，把活猫、活狗的腹部切开，然后猛地把灼红的玉雕戳入它们的伤口，当即把猫狗烫死，取出玉雕，擦去凝固、粘连在上面的血肉，一件血沁斑斑的汉代玉雕便成功了。--耿仨那串汉玉九连环，就是依此法炮制而成的。 刚才耿仨见罗英羔羊血沁玉佩，知道事己败露，又想抽身逃走，又想反脸无情，抢先下手结果罗冷二人性命。及至罗英将那灼红的玉佩嵌进自己的胳膊，他那颗早已冷却的心抽搐了、战栗了，这等钢筋铁骨的英雄真乃惊天地也、泣鬼神兮！过去的古玩商人，不管是开封客还是上海客，也不管是北平客还是南京客，有几个敢只身带一仆人，深更半夜地亲临古刹来看货？即便来了，哪一个不是吓得打恭作揖，语无伦次，脸上变了颜色？又有谁如罗英这样独具慧眼，不仅熟辨文物的真伪，还深谙赝品的制仿过程？更不言其枪法之精湛、为人之豁达、胸襟之开阔、运筹之幽远。英雄，这才是有骨头有血性的真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俺耿仨，下贱得厉害，不过是个偷鸡摸狗的畜牲……

当下，罗英让冷铁安排耿仨的随从留宿在白岳公馆，自己同耿仨一同来到前院侧厅叙谈。他见耿仨果然羞愧悲戚，痛心疾首，便把话题岔开说：“耿好汉在洛阳一带久负盛名，可我听你的口音，好象祖籍不在河南。”

耿仨凄怆地看一眼罗英，长叹一声说：“慕罗先生高义，俺什么都愿意掏给你，只是，先生听了，可不要嫌弃。”说着，他又“唉”了一声，颓丧地垂下了头。

罗英躬身给他斟满一杯红茶，情深义重地对他说：“你看冷铁为人多么鲁莽，我罗英不是还认他做了大哥？秦朝佣耕陈胜不早就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世间人本无贵贱，我若看不起你，怎能单买你的货，还专为足下备宴呢！”

--罗英对口音辨别得不错，耿仨今年三十八岁，祖籍河北沧洲--吴桥人，他的家乡沧州吴桥镇，从鸦片战争之前起，村人便人人喜好使拳弄棒、以武为戏。后经义和团、红灯会运动，此风越兴越浓。什么软硬气功、柔术、八卦、幻意，几乎家家以练功卖艺为业。就连七、八岁的小姑娘，缠足之后，也会虎跳、键子、拿顶、小翻。耿仨上面两个哥哥早夭，父亲看他生得纤小瘦弱，便自小教他练成一手毯子功。毯子功和别的功夫不同，练的就是“搜根”二字。这“搜”，就是拢气提身，练得体轻如燕，履薄冰而不陷，蹈响鼓而无声。当时十六岁的耿仨凭着极好的天赋与刻苦练功的结果，能让四人扯平一张八仙桌大小的牛皮纸，他一个旋子倒翻上去，边甩四十八个小翻，那纸不但不破，连纸边纸毛都不颤动一下。功夫练到这个份儿上，自然蹿房越脊、跨墙凌空、高来高去全都不在话下。可是好事多磨，民国十六年春夏交替之际，吴桥一带连下暴雨二十七天，玉马河决堤泛滥，把邻近十三个县冲得房倒屋塌，伏尸百里。亏得耿仨有一身好功夫，当晚他正跟父亲蹲在炕头上，眼巴巴地看着没膝的雨水进了屋，忽然听得外面吼声震耳，如万兽齐声嘶叫，他稍一愣神，那二丈多高的洪水已经铺天盖地而来。父亲，确实顾不得了，他跨前一步推开窗户，挺颈拧腰，一个旋子蹿上房脊，跟着又是一个“拉拉提扔人”，纵身跃上房前一棵老柏树的树梢。就在此时，那洪水龙头正从身下扑过，他从树梢往下一看，房子早已被夷为平地。正战栗间，他又觉自己也正往下坠落，--可不是，这棵二人合抱的老柏树竟也被连根拔起，就在他被卷入脚下飞旋的一个大旋涡之际，他猛烈发现旋涡边有一块木板正在急剧地打转，马上就要转到中心，被那深深凹下的旋涡吞没。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好顺势一扑，便紧紧抱住了那块板子。其后，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待他昏迷之后清醒过来，早顺着奔腾咆哮的大水南行二百多里，根本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待他随着木板搁浅之后，回头一看，北面水波浩渺，绝无退路，只好一路乞讨，继续南行。一天晚上，他来到一座荒山脚下，找个背风的地方刚要躺下，忽听路边一个女人高呼救命。他摸黑凑近一看，见一个身穿军服的匪兵把一个黄花闺女按在身下，正在解她的衣裳。不知哪儿生出一股胆魄，他情不自禁地箭步赶到那士兵身后，一个双拳挂耳，正打在那彪形大汉的太阳穴上。说来也巧，由于耿仨情急力猛，那家伙哼都没哼出一声，噗地歪在一边，便倒地毙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