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好事多磨（1/2）

第二天早上，生产队包了龙师傅的机动船，十几个党员把柴草，油，米，盐以及南瓜、茄子和辣椒之类的瓜菜，还有生活用品，统统装到了机动船上。我在大哥的带领下，怀着激动而又喜悦的心情，提着一个帆布包，也上了船。小眼睛的龙师傅，看见大哥带着我来了，于是眯着眼睛，笑眯眯地问大哥：“金队长，是不是可以开船了？”

大哥站在船头，大手一挥，说：“开船。”

于是，小眼睛的龙师傅，弓着腰，使劲地摇起机动船上那台十二马力的大个子机器。机器两边的大飞轮马上飞快地转动起来，转着转着，突然机器“轰”的一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机器就“突突”地响着，一圈一圈地吐着黑烟。小眼睛的龙师傅，挂上挡，很快机动船船尾的涡轮，就开始快速地转动，哗哗地搅动着河水；河水翻卷着浪花；机动船慢慢地离开了河岸，然后平稳地朝河心驶去。

机动船上的人，大都是村里的党员，只有开机动船的龙师傅和负责烧火的牛老汉是非党员。当大家得知我是要到镇上的高考补习班上去学习的时候，有人对我表示祝贺，有人则开我的玩笑，小眼睛的龙师傅笑着说：“金涛是三九天的萝卜，看到雪梅到镇上的高考补习班上读书去了，自己也动（冻）了心。”我坐在机动船的草堆上，眼睛看着河两岸美丽的景色，耳朵听着人们的议论，脑海里憧憬着与唐雪梅一起在高考补习班学习的情景，心里的感觉，就像是喝了蜂蜜一般，甜滋滋的。

机动船逆着水，沐浴着上午灿烂的阳光，在通顺河里，犁开一条“v”字型的波浪，微微颤动着前行。船上的党员们，有的在船头抽着纸烟，有的在船尾在说着笑话，还有几个党员，蹲在船舱里，围着一条小板凳，打起自带的，颜色是红色的，形状是长条的纸牌来。

我在船上，我无事可做，就仰躺在草堆上，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起来。突然，天空飘过来一朵乌云，遮住了像一张剪纸贴在天上的太阳。我睁大眼睛，仰望着那片乌云。乌云缓缓地移动着，渐渐地散开；太阳的光辉又像一枝枝金箭，穿过乌云，射到我的眼睛里。顿时，我的眼前开始翻动起五颜六色光芒来。在这五颜六色的光芒中，我突然看见了田梦玲那惨白的脸和她那卷曲的身子……

田梦玲的死，曾一度在村子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私下里，人们使眼色，咬耳朵，议论纷纷。有的说，田梦玲根本就不是喝什么药水死的。有人马上就问：不是喝药水死的，那是怎么死的？于是有人就说，田梦玲是被人害死的！怎么见得？你们不知道，听验过尸的医生私下里说，田梦玲的下身被人动过，并且还留有精斑。精斑？精斑是什么东西？连精斑你都不知道呀？亏你还是一个过来的人。精斑，那时候，对于我来说，确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然而，我从小就是一个乖孩子，一直秉承“大人说话小娃听”的古训，所以就没有向大人打破砂锅问到底。关于田梦玲的死，我听得最多，也是流行最广的版本是：田梦玲非常想和唐雪梅一样，到镇上办的高考补习班去读书。可是，当田梦玲的娘把这事说给田梦玲父亲听的时候，田梦玲的父亲却不以为然，他轻描淡写地对田梦玲说，你都人长树大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找个婆家嫁了算了。尽管田梦玲一百个不愿意，但是，田梦玲的父亲说到做到，很快就央了媒人，到曾书记家里去提亲——曾书记内心里原来是想娶唐雪梅做媳妇的。在过年的时候，他就请了媒人到唐雪梅家去提亲。虽然戚婶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攀高枝的机会，但是，唐雪梅知道后，死活都不同意。戚婶实在是拿唐雪梅没有什么好办法——这次，听田梦玲的父亲说，愿意把如花似玉的田梦玲嫁给自己的独种儿子，做自己的媳妇，曾书记非常高兴，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并且承诺，梦玲一旦嫁过去，就安排到大队小学去教书。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田梦玲的父亲兴高采烈地把这事说给田梦玲听的时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田梦玲却说，曾书记的儿子曾世怀，游手好闲，好吃懒做，长期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她也和唐雪梅一样，寻死觅活地，不肯答应。田梦玲的父亲因为喝了曾书记送的瓶装的沔阳小曲酒，抽了曾书记送的成条的大公鸡香烟，晚上，田梦玲的父亲喝了酒，嘴上叼着烟，一手扯着田梦玲浓密的头发，一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他用菜刀抵住田梦玲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地问：“你去不去？你究竟去不去？你要是敢说不去，我就先一刀杀了你，然后再自杀。”

田梦玲的母亲在一旁，一会儿看看两眼血红的田梦玲的父亲，一会儿又看看面如死灰的田梦玲，吓得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她对田梦玲的父亲说：“娃儿不肯去，就别逼她去啦。”田梦玲的父亲把两只血红的眼睛一瞪，骂道：“你这个臭婊子养的！这娃，都是你给惯的，你再胡言乱语，看老子连你也一起捅了！”这样，田梦玲的母亲再也不敢劝他了。看着在父亲明晃晃菜刀下宁死不屈的田梦玲，田梦玲母亲的心里在滴着血。她转过头来劝田梦玲：“你爸他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听他的，换件衣服，到村东头的麦地里去会会他吧。”可是，田梦玲抱着舍得一身剐的态度，死活不吭声……

眼看读书无望，现在父亲又苦苦的逼着她，去赴曾书记的儿子曾世怀的约会，一气之下，田梦玲就喝了敌敌畏……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哎，这是何苦呢？！就在我在心里为田梦玲香消玉殒、不能和我们一起到镇上的高考补习班读书感到无比惋惜的时候，在通顺河里行走的机动船，船身猛地颤动了一下，便搁浅了。

小眼睛的龙师傅，把那台十二匹马力的柴油机开得“突、突、突”地轰响，烟筒里冒出一团一团滚滚的浓烟，然而，机动船搁在水里，就像钉了钉子一样，一动也不动。见此情景，大哥二话没说，脱下身上的衣服，只穿着那件红色的短裤，就下到了河里去。见大哥下了水，那些抽烟的、说笑的、玩纸牌的党员们，都不甘落后，他们放下手头上的事，也都脱了裤子，下到河里去，有两个舍不得把短裤打湿的党员，甚至是光着屁股，下到了水里去推船的。

小眼睛的龙师傅在船舱里，把机器的马力开到最大，长满兜渣胡子的牛老汉，站在机动船的船头，对着站在水里的党员，挥动着双手，大声地喊着：“一、二、三”，河里，十多个男子汉“嘿——嘿——”地，一起用力，推着机动船。

在巨大推力的作用下，机动船终于前行了。大家没有马上上船，而是在水里推着船，一直把机动船推过了那段浅水滩，这才爬上船来。上船后，党员们乐呵呵地把冻得红肿、麻木的腿子，装进裤子里去。

机动船又在通顺河里逆着水，整整行走了半天，这才到达沙湖桥头。党员们忙着把船上的柴草等东西搬下来，到指定的民户去点火做饭，开地铺。

那天，我本打算和村里的党员一起，吃一餐大锅饭后，再随大哥到办在镇高中的高考补习班去的，但是，大哥担心去晚了，找不到人，打好地铺后，连饭也没来得及吃，就带着我，空着肚子，出了门。

沙湖街有三、四里路长。虽然这时天色已近傍晚，但是，路边的杂货店、百货公司、粮店、小诊所和小餐馆仍开着门，有些挑着担子卖蔬菜、推着板车卖水果、摆着地摊卖小百货的小商小贩，仍在街上来来往往，他们有的在做生意，有的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我们来到了沙湖街的十字街口，这里是沙湖街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么晚了，这里甚至还有几个卖活鱼的渔民，他们用大脚盆盛着水，喂着各式各样的鱼：大的有黑色的财鱼，小的有白色的鲫鱼，长的有黄色的鳝鱼，短的棕色的泥鳅……这些鱼，都在脚盆里，翕动着嘴，活蹦乱跳地吸吐着水，缓缓地蠕动着。

大哥和我没有心思凑热闹，也没有时间看街景，而是疾步行走在青石板路上。突然，我看见街边有家小餐馆，小餐馆里吃饭的人并不多，但是，小餐馆里刚出锅的热馒头，冒着腾腾的蒸气，芳香四溢。看着那些又白又胖的大馒头，我的口腔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许多**。我撩了撩舌头，并且还紧紧地闭着嘴唇，深深地吞了一口涎水。大哥见了，一声不吭，走过去，掏出六分钱，二两粮票，递给那个身穿白大褂，正在把冒着热气的大馒头从蒸笼里往外捡的大个子师傅。大个子师傅接过钱和粮票，随手递给大哥两个又白又大的馒头。大哥接过馒头，递给我。我说我吃不了这么多，就还给了大哥一个。

大哥和我趁热吃完了馒头，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往沙湖高中赶。当我们来到沙湖高中的时候，天快黑下来了。

借着傍晚的余光，我看见沙湖高**有五排平房。左边有三排，右边有两排，此外，在平房中间有一个大操场；在操场靠后面的位置，有一个高台，高台上独立地竖着一栋房子，头发花白的胖门卫，指着那栋红砖青瓦的房子，告诉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在中间高台上的那栋房子里办公，姓黄的老校长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