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垂莲子（一）（2/2）

滨州宿萧县。

一蓑衣翁，手持钩线，一动不动，稳坐于沅江边上。

晚风拂得急了些，吹得江面塘畔荷叶波动，有些急促。

一旁侍奉等待的稚童显得百无聊赖，不是很能理解蓑衣翁何以如此专心致志。

“老爷，鱼快上钩了没？”

“快了吧。”

稚童撇撇嘴。

不一会儿。

“老爷，那你为什么穿着蓑衣垂钓呢？”

“大风雨将至，恐沾惹湿身。”

见蓑衣翁头也不回，依旧纹丝不动，稚童懵懂，更觉无趣。

突然，稚童眼前一亮。

“回来了，老爷！”

自远及近，奔来一匹壮实的栗色兔头马，驰至江边时，自马背上纵身跃下一人，年纪已不轻，却身手敏捷，他走近蓑衣翁身边微微一抱拳。

“送到了？倒是挺早。”蓑衣翁这才微微转过身，回头看了老伙计一眼，微笑道。

那御马者一脸得色，拍着胸脯道：“当然快了，从滨州去冀州这一路上我连着换了两匹咱们巢城带来的河曲马，还得再从岚山那山疙瘩赶回来这儿给你复命，我、我差点没累趴它们！心疼死我了都。换你自个儿试试？”说完扯过缰绳，兀自坐在边上的大石块上，喘着粗气。

蓑衣翁皱眉，却是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钩线，伸手向那话唠者：

“拿来。”

“什么？”那人滴溜着眼珠子，装糊涂。

“还装蒜？我都闻见啦！”蓑衣翁没好气道。

随即手上一沉。

“嘿，你老杜的狗鼻子还是这么灵，比我老铁都灵。行，你自个儿慢慢吃。阿飞，跟我走。”

“去哪儿？”稚童不解。

“去溜一圈我的马！走啦！”老铁使使眼色，不由分说，便将不情不愿的阿飞和正在啃草的兔头马都拽走了。

只留下杜长亭一个人，坐在沅江边上，抱着着一提温热的食盒，默默发呆不语。

甜果，凤酥梨糕，百味川草，亳芍五月花酿，还有苍南明月楼独有的流香七星水晶盘。

皆是她昔往爱吃的。

杜长亭的面上不禁浮现一丝微笑。

想当年，他她二人，还有共王齐念扬，一行在这亳沛郡，玩遍了相山、宿萧的风景，发现了还是亳沛郡的明月楼最为美味，客似云来。那时，她的口味对那明月楼着实满意得很；穆王齐瑕偶尔得了空，亦会来坐上一坐；而共王那个天真却有害的小霸王也喜欢三不五时把他们往这儿拐，来闹上一闹；……于是，他索性自己暗中盘下了那座明月楼，为此给了那原老板一大包银贝，令素来因他们本头疼不已的老板十分感激，很是干脆地立马交付，带着家人往别地另起炉灶。

他那时的心愿，就觉得，若能此生在那一方明月楼里，天天都能看到她吃得温雅素婉又娴静的笑容，值此平淡一生，又有何妨呢？

她开玩笑地在大厅说过，要将天上飞禽、地上走兽、山河游物都给吃个齐全，他就在暗地里为她绞尽脑汁，特意烹调发明了这道由炖鸡翅、蒸鸭掌、烧鹅颈、卤猪蹄膀、腌羊皮、野鱼鳔拼菜而成的“流香七星水晶盘”；

后来，她回去了她父亲的故里祖地苍南郡，在那生活一段时间，他夜不能寐，牵挂她是否食宿习惯，便将精打细算筹到的财物倾力拿出，在苍南郡也开了一家明月楼分号；

只是再之后，穆王、共王、宣王，短短五十载，朝政迭变太快，而她也随昔日沈氏当家、即她的二姨母沈秀玉一道回了青州蒲久郡，寄居在了孟氏族地一段时日；不多久，却又不得不默然应命，只身入宫，成为一朝飞上枝头的万凰之王了。

宫门深似海，树枝高招风。

只是他那深藏心中，怜爱多年的姑娘啊！

从此，他竟是再也看不到她那明媚柔软的笑容了。

那些曾经一起策马奔腾、狂放年少的时光。

记忆里的碎片。

他都记得。

他还记得。

在她十里红妆之后的这些年，这些个漫长岁月里，

陪伴他细数的，也只有这些珍藏的回忆了。

曾经她柔情笑靥里的简单、快乐。

如今，也是他的奢望。

他对她的奢望。

不奢求什么；只愿她健康、平安、福宁。

......

杜长亭一口酥，一口酒；一口肉，再咬一口甜果。

慢慢吞咬，慢慢下咽。

慢慢回味。

由甘入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