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为什么凭什么（1/2）

恩浩点头,他又从阁楼钻到屋顶,坐到那条栏杆上，夜更深了，也更冷。他想,有些事必须得去跟二伯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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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荀渐把手里的墨水笔往桌上一扔，鼻尖在雪白的信笺上激出一滩黑墨,然后轱辘辘的滚向一边。恩浩浑身一紧，像被武林高手封死了穴道的小贼,声音戈然而止，心里愈发的忐忑起来。

他知道——让许陌离开香港。这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立场提的要求。他也知道二伯一定会生气,他还知道,二伯已经生气了。

荀渐擦着火柴，点燃香烟，猛的站起来，身体把咖色的牛皮转椅推向后方，用十二分的质疑口吻重复恩浩的话，“让许陌离开香港？”

“是……是的。求您准他回去……回唐城。”恩浩小心翼翼，磕磕巴巴。

“为什么？”荀渐依着桌沿儿，目不转睛的盯着恩浩。他背着手，微含着胸，眼帘低垂，鼻尖上密布着小汗珠。

半年来，这个侄子可谓家族里的风云人物——黑校网、斗校霸、窃听老大、撕护照、离家出走，打黑拳……一到香港，鞋底还没沾到泥就给自己来个下马威，玩失踪也就算了，还来去自主，差点绕上许陌的半条命。那天，枪筒顶着许陌的膀子说的那些话，有哪一句不是说给他听的，他听进去了吗？

几个月来，他爹的钱分文不动，自己给的钱也多余一分不，这是还在赌气呢？报复蒲波一事，药箱里就现成的麻醉剂，但荀渐故意装作没看见，硬生生的给许陌处理伤口，为的就是让恩浩看一看这种生活——挣扎、不安定、无可奈何……

伤痛和鲜血还再其次。再疼，咬咬牙就过去了。血呢，喝点水也补回来了。可道中人的那些“无奈”，那一脚踏进深不见底的孤独，只要结局不问过程的残酷，只以成败论英雄的悲怆，是要用一辈子去熬，去煮，去炖的。近月高楼的夜景，关于“夜”的那些开导和警告，他又听进去了吗？

荀渐总觉得恩浩跟小诺不同，是用眼神可以传递心声的孩子，他以为他能体谅父辈的苦心，或者说，以为他会试图让自己体谅，以为那些话他能听进去。

可惜他没有，他莫名其妙的对这个世界趋之若骛。不因为猎奇，不因为刺激，不因为懵懂，而是像极了那个唯恐天会塌下来的杞国人，明明幼稚可笑，却还盲目自信！

为什么？荀渐的问题在恩浩耳边回荡，他想过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替许陌求情。答案简单到好比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喝水，因为我需要，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我需要。

恩浩当然不敢直接这么说，他选择沉默。很多时候沉默并非对答案真的不知道，只是不想说出口。荀渐当然明白这沉默的意思，他点着，目光一峻，说：“那么，下一个问题，凭什么？”

恩浩有些慌，他发现开始跟不上二伯的思路。

你为什么要替他求情，你凭什么来替他求情？恩浩忽然联想到“拦仇截怨”时的说辞。“因为我是他兄弟，就凭我这一腔血”忘记了哪里听来的，但是他知道二伯说过这种话，做过这种事，为了王建凯。

荀渐的目光寒下来，脸是紫色的，茄子般的紫，而且是被踩了一脚，一瘪一陷的茄子。

良久良久，荀渐说：“我高估你了。”

恩浩慌得下盘不稳，但他强迫自己站的正正地，手依旧是背着，却握的更紧，里层的衣裳潮乎乎的，那是汗珠子滚了个儿，顺着脊梁杆子往下淌。汗出的猛，人就轻飘，就愈加的慌。

又是良久，荀渐像是乏了，轻声说：“恩浩，我累了。你先出去。”

荀渐累么？他不。

他这半生阅人无数，什么人的什么心思，谁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他看的太清楚，仿佛那双眼就是水晶盘，能映出每个人的心。他说他累了，这只是他用一盆冰水给过了火的铁罐降温。

只能这么降，不给他理由也不给他机会，不再需要他理解和体谅。客气点说，是我累了。直译出来不过就是，你可以走了。

逐客，恩浩能听不出来了吗？

如果是小诺，恐怕早就一掉头跑到了安全地带。即便是韩然，也会顾着自己的骄傲，昂扬着离开，留下个“我再也不会求你”的背影。

可是，恩浩不走。在敲门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抱定了要得偿所请的决心。决心是可怕的东西，能杀死一人，也能拯救一个人。

恩浩因为慌而虚着的身体，在逐客令的余音中矮下去。

他跪了，跪在荀渐腿边。

“二伯，我说——因为我不想他被我连累留在香港活的那么艰难……事由我起，应该由我结束。至于凭什么，恩浩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就凭，就凭……恩浩不想亏欠他。以前的事都是我做错了，二伯罚我，别罚他了。”

荀渐听着这字字句句，字句像锥子，一下一下的往他心里扎，可惜扎出来的不是血，他的心早就没有多余的血，扎进去的就是无声无息生硬的干疼。

这孩子已经上道儿了。

荀渐合起眼，这眼一合上，里面就满了，他又赶紧睁开，还是有那么一滴顺着眼角爬出来。荀渐搓搓脸，借着搓脸的动作，抹掉那一滴顽皮的水。

也借着这一搓脸，荀渐转换了口气，很“道儿 ”的问：“这个情，你求定了？”

“是！”恩浩也很“道儿”。

荀渐就这么自上而下的望着恩浩，他想，容了他吧。不就是一个人的去留，遂了他的心愿，也不必上纲上线的纠结。他又想，这条路虽然窄，却总是要有人踏进来。顺势利导成就个枭雄，强过生拧着他的蔓让他长成歪瓜。他还想，小凯怎么办呢？弟妹又怎么办呢？恩浩，你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