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无语点檀唇（1/2）

燕国边陲洛溪小镇，南通都城，西联大夏，北往契丹，是茶马古道上的交易重地。洛溪镇未设城墙，两边街道整齐，商号林立，客栈茶馆酒肆云集，各国马帮可随意进入，热闹非凡。

镇中心大叶场，是往来商客的交易地，整个四方街道终日熙熙攘攘，唯有西南一角闹中取静，分外特别。此处外有汉白玉照壁阻隔往来商客的目光，内里小院深幽，偶有女子谈笑声音传出，如清泉过石，任人心中再多纷扰，也能顷刻安宁。汉白玉照壁上浅浅浮雕百花争**，也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甚是灵动。只有细心之人才会注意，照壁下角，花团锦簇之间，隐藏几个浅绛色小字，无语点檀唇。

无语点檀唇经营胭脂水粉，在这茶马古道可谓独树一帜。主人是四姐妹，大姐竹凉，二姐莲霜，三姐暗娆，小妹樱落。

莲霜，有没有觉得无语点檀唇这个名字有点冷清呢？跟我们这个院子一样？暗娆一边将手中的胭脂轻轻弹向空中，洒下一片粉雾，一边微微皱眉道，还是不太行，这个香味重了。

莲霜托腮伏在雕花的窗栏上，看着院子里开得正艳的樱花，漫不经心道，安静点多好啊。

既然点檀唇，当然不能说话啊。樱落倚在竹凉的身上，挑起一点点玉兰花冻涂在耳后，接着说道，名字冷清不影响赚钱就行。

小财迷。暗娆转身，尖尖手指划过樱落额间，留下一抹娇艳的绯色。

樱落一下子跳了起来，人家刚抹了玉兰香，你这一下又弄混了。

暗娆丹凤眼斜挑，妖魅入骨，在我这屋里，香味早混了，少给我装。

窗外清风忽起，白色的薄纱窗帘轻轻拂过莲霜的黑发，风里隐隐传来清脆的铜铃声，莲霜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樱落，小和尚马上要路过了哦。话音未落，只见屋内粉色衣裙一闪而过，樱落轻盈的身体自花窗飘下，直落到街道中央。

屋内三人相视一笑，正无聊着呢，有好戏当然不能错过，于是相互携手，翩然下楼。竹凉还不忘抽空去灶屋取了一小袋粳米。

清晨的街道还是静谧的，有薄雾浮动，玄衣僧人持铜钵缓缓行来，手中的锡杖顶端系一铜铃，清脆的铃声随着僧人的脚步声声传开。街道两旁的商铺，有很多听到铃声开门布施，僧人并不收钱财，只接食物。

樱落旖旎地站在路中央，双目含笑地看着僧人慢慢走近，其他三姐妹则都闲闲靠在汉白玉的照壁上等着看热闹。

无心师傅。樱落开口，僧人在三丈开外的距离停住脚步，双手合十作揖，头戴竹编的箬笠挡住了他的眼睛，众人都只能看见箬笠上凝结的一层薄霜。

无心和尚来自水月寺。水月寺是洛溪镇附近唯一的寺庙，位于洛溪镇背靠的深山半腰，寺庙极小，只有老住持、无心师徒和三个小和尚。洛溪镇虽然往来商客众多，但都是来去匆匆，水月寺的香火并不旺盛。洛溪镇地处三国交界之处，许多流离失所之人都来到这个还算太平的小镇落脚，因为水月寺天天会在寺门外布施米粥给他们，大多数无家可归又无能力谋食的妇孺甚至直接在寺庙周围搭起了窝棚常住。寺庙几个僧人日常虽然也有种植了些蔬菜稻米，却也无力供养这许多闲口，无奈之下隔日无心便会下山化缘。

在樱落姐妹的记忆里，水月寺似乎是存在很多年了，但无心师徒是何时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却没有什么印象，好像是点檀唇开业没多久便开始听到这铃声的。

起初不知就里，樱落姐妹倒也不会想到去送些粮食给这个小和尚，时间久了，见到两边商铺的老板都会恭恭敬敬地将粮食送到小和尚手中，引起了无聊姐妹的好奇。她们曾经跟着小和尚到过水月寺门外，看见许多小孩远远跑出来欢快地迎接他，帮助他提粮食。又看见许多妇孺端着破碗小心翼翼地接过和尚舀给他们的稀粥，一滴都不舍得浪费地喝完，甚至有小孩会将碗底碗边都舔干净。再看见那些破烂的散落在寺庙周围的窝棚，四姐妹的眼底隐隐冒出了水光。自此，每当听到铃声，姐妹们都会跟其他商人一样送粮食给小和尚，偶尔也会送些小孩喜欢的甜食去寺庙外。

只是什么时候樱落开始格外注意小和尚的呢？小和尚每次化缘，都会带大大的箬笠，看不到他的面貌。半年前的某日，樱落闲极，带了莲霜做的甜糕送去水月寺，正遇到没有带箬笠的无心施粥。正午的阳光透过重重树叶照射下来，照亮他安详清秀的脸，也照亮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无欲无邪，如婴儿清明澄净，阳光映射其中，灿若星辰，就在那一刻，樱落心如鹿撞，沉溺其中。

竹凉将梗米递到无名手中，无名仍然没有抬头，作揖合十，多谢施主。接过米袋背起，正欲离开，却被樱落闪身拦住了去路。请无心师父开示，最近我们姐妹甚是无聊，该如何是好？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无心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各位施主容貌过人，兰心蕙质，自然不会蹉跎时光。

此类对话经常在这二人之前反复出现，暗饶无聊得翻翻眼睛，樱落却眼睛一亮，上前几步，直直凑到无心帽檐下与他面面相觑，无心师父从不曾正眼看过我们姐妹，又怎知我们容貌过人？

无心并不惊慌，退后两步，抬头，眼神平静无波地从四姐妹脸上一一掠过，各位施主菩萨心肠，相由心生，自是不凡。

此音一落，暗饶的眼睛更是要翻上天了，自从她们姐妹四人到这洛溪镇起，所有见过她们的人无不惊艳。都道此容只应天上有，落到凡间应惭西子，实愧王嫱，身形举止更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几时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忽略过。真真不是一般地失落，正欲上前问话，却被匆匆跑来的小厮打断，小姐，永嘉郡主的驮队到了。

只听石板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无心乘机行礼离开，驮队随即到了点檀唇门口。

无语点檀唇在洛溪镇经营已五年有余，暗饶制香举世无双，又因地处三国交易中心，各国驮队只要路过点檀唇必会被香味吸引，顺道带上一些点檀唇的胭脂水粉回去。自用也好，售卖也罢，只要试过，莫不回头再来，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点檀唇的名声自然广传开来。点檀唇开门迎客，不分贵贱，自然，出自点檀唇的胭脂水粉为了保证品质价格不低，但暗娆也会分神制作一些价格相对低一些的普通香粉口脂给平民女子使用。因此，点檀唇的胭脂水粉由各国驮队带入各地，上至宫廷皇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有幸一试这旷世奇香。

当然，同自己商品一样驰名远近的，还有点檀唇四姐妹的绝世容貌。的的确确是血亲姐妹，但从外形到性格截然不同，竹凉冷艳，莲霜温婉，暗娆妖娆，樱落娇憨。以至于四人常常缠着自己爹娘问，是不是亲生的。

永嘉郡主的驮队在照壁前停下，所有来点檀唇买货的商队都知道点檀唇的规矩，男子不得进入点檀唇院内，当然，驮队几乎不会有女子，所以虽然点檀唇的生意红火，却一直保持了清净。

这次似乎有点不同，驮队破天荒地拉了软轿，管事的率先下马，跑到软轿前，恭敬地扶下了一位小姐。四姐妹定睛看去，女子容貌一般，但气势逼人，雍容华贵。暗娆轻轻一笑，哟，看来是郡主亲自光临了呀。

樱落瞪大眼，不会吧，千里迢迢的，郡主至于吗，就为了个脂粉。

暗娆耸耸肩，谁知道，除了郡主本人，谁有这么大的架势。

果然，那女子先是环顾四方，接着目光缓缓从四姐妹脸上滑过，然后微微一颔首，管事立刻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到四姐妹面前，再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道，你们，就是点檀唇的主人？

四人齐齐行礼，郡主大驾光临，我们胜感荣幸。

女子微微一笑，太子大婚，我不过是想要亲自为这场盛事挑一些专属用度。

竹凉从管事手中接过永嘉郡主的手，请跟我来。一行五人，款款入得点檀唇院内，随从侍卫欲跟进，却被郡主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点檀唇院子很大，正中是巨大的汉白玉鱼缸，内有睡莲刚刚冒出新叶，崭露头角。正是樱花盛放时节，巨大的花冠如同落霞，花瓣翩然落入鱼缸之中，被鱼儿啄食。院子一角盛开着一片深紫色的花朵，显得格外神秘妖艳。永嘉郡主的眼神飘过去，那是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