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敖包会（一）（1/2）

一只羊羔皮藏靴跨了门槛出来。

只见一男子头戴红缨毡帽，身穿白绸锦缎长袍，身配长短枪，剑眉星目，却很是冷淡地环视了大家一圈，最后目光掠过了沈蕙绸和阿多，落在了普穹身上。

“有贵客。”他言简意赅，那明明削瘦得棱角分明的面庞，透着一股白净。与普穹的不同之处在于，此男子除了看起来略微年长了些，仿佛二十开外的年纪，气质也十分老练成熟，不知为何，让沈水笙不自觉地想到了丰都那华隆第一马商傅家的公子傅如意。

只是比起来，眼前这位似乎更像一个儒商，而不是西北风霜历练下的马场少主。

普穹对着这名男子亦点了点头，随后扭脸，与陈桉、吴符、沈水笙一众介绍道：

“他叫扎西，是东湟谷地最年轻厉害的马师，也是整个河谷最大马场的少主。”

陈桉微笑着扇着扇子，对扎西点了点头，沈水笙与桃笙欠身致意，吴符亦温和揖礼。扎西的目光幽深了几分：

“原来是华夏族的贵客。想必是绫北方向来的吧？”

陈桉奇怪：“扎西兄台何以有此断定？”

“传闻湘南祸乱频繁。”而他们的大人，是不会允许那些有难民之嫌的流离失所的南方人横过湘江、进入渤州境内的。

只不过，扎西并不预备为陈桉答疑，随即眼光轻轻瞥了沈蕙绸一眼：

“八两呢？”

“八两在潢梁郡，蕙姐姐家里，他很安全，你放心。”阿多连忙道。

“和拉姆在一起？”扎西蹙眉追问。

普穹挤出难得的笑脸，上前比肩，抢话答道：“还有卓玛白玛我两个妹妹。”

“哦。”扎西若有所思，却极好的修养，并不刨根问底。

沈蕙绸终究按捺不住，也许还藏了一份对扎西总是阻扰八两接近拉姆的态度的不满，扬声道：

“咦！扎西！你的胡须呢？”

普穹的脸先僵住了。藏民家的男儿，年届十六七，就都要蓄须的。以前那几次交道打下来，他们可暗地里没少对扎西的一脸胡子捧腹嘲笑。而今日，乍见到扎西那光洁下巴干干净净一根毛都没有，要说不惊愕那才是假话。

可普穹和阿多可不敢没事找事，偏偏沈蕙绸哪壶不开提哪壶。阿多捂住了沈蕙绸的嘴，笑得磕巴。

“扎西少爷......蕙姐姐她就是好奇，好奇而已......呵呵......”

普穹亦有些尴尬，想要切换话题：

“扎西少爷，我们想要来借宿一晚，然后问你借几匹最好的马......”

“去掉少爷两个字，叫扎西就好。来者是客，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扎西摆了摆手，看都不看她们，淡淡道：“天热，胡子我刮了。”倏地转身，脸上却浮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红晕。

“请进吧大家。”

沈蕙绸见扎西不理他，愈发兴致快意，嘴上肆恣了。领着一伙儿人，便大摇大摆仿佛自家门一样，大喇喇地跟在扎西身后走进去。

“扎西，胡须刮了好，真的，我就跟普穹就说过了嘛，这草原上的男子，别人也就罢了，偏偏你们几个自小就相熟的，若是以后他也才翩翩年纪却一绺大胡子，我们可不得笑死了......”

“呵呵。”扎西似乎并不想理睬沈蕙绸的“语重心长”。

“扎西，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来你这新院落啊，装饰得不错嘛，就比我家差了那么一丢丢......你下回若是还要买新宅的话，可以找我帮忙哦，我定给你还原一个更有滋有味的水意江南园景......你这也太差强人意了点......”

“好。”扎西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淡淡一个字应声。

沈蕙绸难得看扎西不对自己冷嘲热讽，虽然语气似敷衍，却也还算识相，于是心情不错，亦不吝夸赞继续道：

“扎西啊，下回别蓄胡子了哈，这样干干净净的，真的挺好的，多像华夏中原的俊儿郎呀......以后你也记得，别让你弟弟蓄须，对，让他跟你学，千万不要整一个黑熊似的脸......不是我说，扎西，你呀，也就这点好了，好学上进，从善如流......”

沈蕙绸仍在喋喋不休，冷不防还在接受陈桉与吴符对他院子赞美的扎西突然停下了脚步，一个额头撞上了他硬直的脊梁。

“哎呦......干嘛？”她捂着光亮的大脑门警惕地盯着扎西不知是不是被气得铁青的脸，没好气道。

扎西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是要去马场么？”

“对、对啊！”

扎西指了指另外一条廊道，面带嘲讽：“我看你闲得慌，那马场到底还去不去了？”

“去啊！”沈蕙绸下意识答道，随即反应过来，薄怒浮现，“你说谁闲得慌呐？”

“要借我的马，就多向你的贵客学学，别再那么多废话。”扎西抬脚就走，不再给沈蕙绸面子。

“......”沈蕙绸脸色一耷，眉毛一挑，“哎扎西，我发现你说话越来越像华夏中原人了耶，文绉绉的假客气，呵！一点都没有康巴人的豪爽大气样儿了——恭喜你啊！”

“谢谢。”扎西领着他们继续拐道，嘴上却没半点退让：

“我现在正尝试着和华夏人做生意，接触多了点，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近朱者赤，人以群分。”扎西回头，给了沈蕙绸一个微妙的笑容：“说的是我，也或许可以说是你吧。”

沈蕙绸瞬间变脸，极其难看。她听着这话里行间，扎西仿佛是暗指和她一道的阿多、普穹都不是什么一流货色，甚至就是针对与她亲厚的拉姆，才夹棍带枪地又与她对呛起来。一想到这里，沈蕙绸心里就不舒服，看着扎西，怎么看怎么碍眼。

“......”在普穹和阿多默默心疼的目光中，在沈水笙、陈桉和吴符一众假装看不见听不着的无声同情中，沈蕙绸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再次败在了扎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毒舌功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沈蕙绸怄火郁闷。

有意悄悄落在后头的沈水笙望着扎西的背影和跳脚的沈蕙绸，对桃笙打趣轻声笑了起来：

“这个扎西挺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