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测试，记忆，和教官（1/2）

这样的试题有些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与“白银之手”、“钢铁蔷薇”这样的量产机不同，这架“白雪女王”是一架专属机甲：专为某位机师定制，从外观、到性能、和武器配备上量身定做，并且随着技术革新不断升级换代，相较于各项参数已是公开秘密的量产机，专属机甲的每项指数，都可能在一次更新中发生巨大改变。

每一架定制机甲，都有着能够裁定一场战局的胜负的能力。

哪怕在（有钱的）帝**部，这样的机甲也只有少部分高级军官才拥有：与强大实力相符合的，是这些机甲的价格。每一架定制机甲从芯片编码到制造成型的花费，都足以买一艘小型军舰。更不要说像“紫罗兰”、“雷电公爵”这种级别的机甲，每年仅是投入在维护上的费用养活一个整编连队都绰绰有余，而每次的性能升级，简直能让中央研究院的所有人愁掉大把头发。

当然，眼前的这架“白雪女王”并不是数年前立下累累战功、并坠毁在哈曼德座星域的那架，而是依照它的芯片制造出的拓本，括弧，展览品。帝国从不乐意在这样的地方进行“回收利用”，这架没有搭载人工智能与热武器的机甲事实上只是一件做工精致的纪念品。

但它启动时所需的精神强度仍然没有变。

薇拉当然不知道，她眼前的这架机甲曾属于怎样的人，她甚至对“a级机甲”毫无概念。她望着眼前这架有着典雅涂装的战场凶器，心中再一次感叹：这个帝国，总有本事将这样的大杀器造得跟精致的艺术品一样，在它还没动起来之前，你永远不会觉得那些恰到好处得仿佛装饰的炮架与导弹有多可怕。

测试军官抛了下感应钮，指指一旁的专用护具，对薇拉道：“来吧，小姑娘，试试看吧——当然，也不用太勉强自己，这是货真价实的a级机甲，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

薇拉又看了一眼那架静静伫立的机甲，才收回目光，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位军官，一脸严肃地问：“我可以试几次？”

听见女孩子的问题，军官有些诧异地扬扬眉，他又打量了她一番，笑了一声：“看情况，可能只有一次，也可能很多次，当然，或许一次都没有……这么说，你能明白吗？不过，我不想加班，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在下班前结束。”

薇拉看着对方，像是思索了一下，便点点头：“我知道了。”便直接走到护具箱旁，打开了箱子。

一屋子的成年人，就看着这只小野猫认认真真地将繁琐护具一个一个调整到合适的尺寸，有条不紊的佩戴着。那张分明还一团天真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要接受测试前的紧张、或者登上a级机甲的兴奋。薇拉抿嘴凝眸，一脸严肃的神情，看起来反倒不那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了。

“嘿，小丫头，好歹也做出点其他的表现吧，”一旁的测试军官吞云吐雾着说道，“撒娇啊、害怕啊都不要紧，没人会嘲笑你的。你这样的年纪，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

女孩子正努力固定住那双护膝，闻言抬起头，似乎有些不解：“那有什么用呢？”她回头看了眼“白雪女王”，茫然地问，“难道这么做，它会降低启动的标准么？”

“……”军官被自己的烟呛到了。

倒是稍远一点的那名军官，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话该拿去给新训营的菜鸟们听听。”

薇拉眨眨眼，有些疑惑对方在笑什么，然后低下头继续与那双护膝较劲。这海盗出身的少女，是个全然的实用主义。撒娇可以骗取同情，表现得害怕可以降低敌人的戒心，只要能达到目的，“尊严”值几个钱哦？但问题是，“白雪女王”又不是活的，她就是矫揉造作地扮甜心小可怜、瑟瑟发抖地示弱讨饶，它会自己动起来吗？

——不会的。

那她干嘛要给旁人徒增消遣呢！

女孩子轻轻“哼”了一声，将最后一道护颈轻轻扣上，顿时被贴着尾椎骨一路蹿上来的电击感激得一阵颤栗。虽然早有准备——眼前的机甲肯定比“钢铁蔷薇”严苛许多——但薇拉还是忍不住抽了口气。但她抬头看向“白雪女王”的目光却是灼热的跃跃欲试：这架机甲，果然非常、非常厉害！

像一头发现新的、未征服的猫爬架的豹猫，女孩子“唰”地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军官：“请问，我可以上去了吗？”

对方却微微愣怔了一下，才道：“当然，随时可以开始。”

然后这只小野猫就敏捷地攀进了驾驶舱内部。

直到驾驶舱门合上时，测试厅里都没有人说话。那位测试军官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将烟梗摁熄，想了想，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薇拉·瓦尔……？罗兰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宝贝？”

是的，直到薇拉穿戴好护具之前，没有人认为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是能够唤醒“白雪女王”的。哪怕没有人工智能坐镇，作为一架a级机甲，驾驭它所需要的精神强度，远远不是驾驶量产机型所能相比拟的。毕竟，哪怕是拥有星盟最强大的星际作战部队的帝国，定制机甲也只是少数人的特权。

当然，现在也没人认为这只莽莽撞撞的小野猫能够成功启动这架a级机甲，但不管怎么说，“白雪女王”并没有拒绝她的链接。

而薇拉感觉自己被埋在深深的雪下。

冰冷、冰冷的雪，就像监狱星终年不化的永冻层，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寒冷从指尖末端一点一点往上渗，沿着经脉，渗入骨髓，直至心脏。她被冻得想发抖，但身上的雪，实在太过沉重，她动弹不得。试图张口呼吸，但几乎只要一张嘴，就会被雪填满。

无法动弹、无法呼吸、只有寒冷。

薇拉心中明白，现在的所有感觉，都是与机甲进行对接时产生的幻觉。但另一方面，她又不由得感到惊惧，毕竟，这样的寒冷，太过真实，太过绝望，仿佛她真的被暴雪吞噬，无法挣脱，只能一秒一秒地走向死亡。

当她对死亡的恐惧终于压过了对接的**，只听“嗡”的一声轻响，那种绝望的窒息感消失了，淹没自己的酷寒如潮水般渐次褪去。薇拉冷汗淋漓，像一个真的从雪下爬出来的幸存者，大口喘息着。她望着重新恢复的视野里，冰冷的操作表盘发了一会呆，然后瑟瑟地举起双手放在眼前，握住、摊开、再握住，贴在脸上。

……暖的。

她想：原来自己真的没被雪埋住啊。

然后她又想：这次对接失败了。

“白雪女王”的对接难度果然与“钢铁蔷薇”是天壤之别，至少，“钢铁蔷薇”并没有这样真实的寒冷与绝望。

薇拉发了一会怔，发现等待对接的指示灯一直亮着，她眨眨眼，意识到自己大概，“可能很多次”机会。那么……再试一次？答案是肯定的：猫科动物总是热衷挑战，一次失败并不能说明什么，反而激起她的好胜心。女孩子深吸一口气，至少她还没有被强行踢出链接，不是吗？

第二次尝试依旧没有成功，但她大概坚持了比第一次更久的时间……“雪下”的时间感实在难以把握。

第三次、第四次……

在第五次尝试链接时，她终于能够睁开眼睛，看到了茫茫的惨白，像雪，又像什么都没有。

第七次，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些闪闪烁烁的光点，这是个好兆头，说明机甲正在与她共享视觉，但并不那么成功。

第十二次，她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手指动了动。

……

作为一名（前）海盗，薇拉很有些不惧失败的耐心和越挫越勇的孤勇。女孩子并没有因为不断的失败而灰心丧气，只要没人喊停，她便一心一意地去尝试，试图从每一次的失败中抓住那点点微小的灵光。就像个真的被暴雪埋住的探险者，一点一点地将自己从雪层下挖了出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