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六

这条沟并不大，弯弯曲曲延伸有二里地，沟中生满杂树，以枣树为最多。有一条土路通向沟底，那里有两孔破窑儿，十几年无人住，窑门破败不堪，地上生满了苔藓，三个月前，石头将里边扫干净了，铺上松软的茅草儿，两人隔三差五的在这幽会，并说定了暗号儿，如果柳树上有一条红绳儿，就表示今晚石头会来，如果是两条，表示不来。娟子如果来，会令丫头菊儿去在柳树身上画一条横杠儿，如果有事不能赴约，就令菊儿划两条横杠儿。

菊儿对娟子姐地遭遇是同情的，她也看不惯满脸蝇子屎的跛子，娟子和石头的爱情故事深深的打动了她，她对娟子姐是非常忠诚的，她也愿意为娟子姐干一切她愿意干的事。

娟子和石头地约会已经数十次了，但对两人来说，每次的约会都是那样的短暂，那样地情意绵绵，说不尽的伤心事，道不完的分别情。他们一次次地抱着、搂着、吻着，将所有的爱抚都尽情的给与对方。破窑虽小，对石头和娟子却是天堂，是新婚的洞房。这里没有灯火，没有音乐，没有美味佳肴，没有绫罗绸缎，没有大红大红的喜字，没有銧筹交错地喝酒场景和高声地划拳行令，有的只是满沟的阴冷风儿，地上跳动的各色虫儿和窑壁上脱落的层层灰土儿，以及深灰的天空上明月洒进窑洞的冷冷的月光儿。

娟子和石头互相依偎着，眼对着眼，互相爱抚着对方，眼光里传寄着一种眷恋和思念之情。在这儿，在这荒郊野外，在这散发着稻谷香味和潮湿霉变味的窑洞里，他们一次次地将对方送入情感的风头浪尖之上，有一次次的伴随着对方低声歌唱。

多美的明月啊！天上的牛郎织女正在看着他们，给他们做伴娘和伴郎，地上的蛐蛐，窑外的青蛙和蟾蜍，为他们奏响优美的婚礼进行曲。听，沟里的风在笑，沟顶的树林在唱歌，天上的明月和数不清的星星在为他俩祝福，祝福他们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突然，窑外亮起了数十根火把，跛子被人抬着，他带着数十个打手围在了破窑外。呐喊声响成一片，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冲了进去，将石头从娟子的怀里强拉出来，黑沟里，传来了石头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嚎叫。娟子冲出窑来，跪倒在满脸横肉的跛子的脚下，她一遍又一遍的乞求着，给跛子磕着响头，求他饶恕了石头，千错万错，都是她娟子的错。只要放了石头，无论怎样的刀山火海，我娟子都能承受。但是，无论娟子怎样地哭喊乞求，都不能改变跛子冷冷的面孔。在娟子声嘶力竭地祈求声中，石头的嚎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听咚咚咚咚沉闷的棍棒声，拌着一只野狼凄厉的嚎叫，石头被活活地打死了。听不到石头的声音，娟子一头撞在身边的柿树上，昏死过去。

家门的不幸，是金银一口气没上来就翻了白眼。三个娘子先后各卷了一包银元，找自己的新相好的去了，跛子从早到晚不沾门儿，去四十里外的县城逛起了窑子。娟子几天几夜地不吃饭，傻傻地呆望着天空。诺大的家业一下子衰败下来。

半年后的一个下午，跛子死在了一家大烟馆里，浑身长满了红色的疮儿，还欠了烟馆一百多个现大洋。娟子是在第四天下午开始吃的饭。她想通了，自己应该风风火火的活下去，为了白发的父母，为了石头那飘飘荡荡的魂灵，为了活得更像个人样儿，她必须活下来，堂堂正正地活下来。

埋葬了跛子，现在，伴随娟子的是一大院的房子和被跛子糟蹋后剩下的近一百亩的地儿。长工雇了四个，一个丫鬟名叫翠儿。桔花在出事那天，被扣光了所有的工钱，赶出了杨柳寨。娟子托人打听，知道桔花已经远嫁到外乡一个叫田家屯的地方，男的是一个木匠，憨厚老实，做得一手好雕活儿，娟子让翠儿捎了一床新被子过去，算是表了一点心意。

娟子令人在沟底找到了石头的尸骨儿，将他深深埋在那孔破窑的边上。并亲手植了几株翠柏儿，烧了几竹篮的黄裱纸儿，上了好多的香，逢年过节都去看看。对于石头的二老，她会定期地送些谷物银钱过去，激动的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流着老花泪儿，“我们这是烧了什么高香了，遇到这样的活菩萨！”

娟子与石头是商定恩爱终生的。说心里话，娟子多想一死了之，去追寻自己的心上人呀。她不止一次地在神灵面前祈祷，让石头再回到她的身边。石头就是狐魂野鬼她也不怕，因为他们是相爱的，为了能见到石头，就是被挖空了心肺，被刀切斧刮着吃了，她都在所不惜。

娟子是打算这辈子终生不再嫁人的。每天晚上，当月光如牛奶一样撒在他的睡床上的时候，她感到一阵阵的冷清，没人陪她说话儿，没人问她的冷暖，她听着窗外怒吼地野风声，乱舞的树枝儿，以及深沟里凄厉的狼叫声，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紧紧地抱着枕头儿，整夜整夜的亮着灯，一只耗子地响动，都会让她吓得出一身冷汗儿。娟子啊娟子！你多么需要一个键壮、魁伟而随时可以依靠的男人呀！一方面可以当时时依靠的大山，另一方面，你可以将心灵儿交给他，你有人疼，有人陪，有人说话……

转眼十年过去了，娟子什么都不想干，什么也不愿干，她日夜想地石头再也没来到她的身边，她除了睡就是吃，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穿穿什么，对她来说，现在，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也懒得去想，懒得去问，只要吃饱了，吃了上顿，准备着下顿，吃完下顿，又谋划着下下顿，自己就是一个吃粮的机器，没有一点思想的大石头，唯一的变化是，她开始发福了，她的细挑地身子，一天天的臃肿起来。这不可怕，反正她不再想嫁人，身子再好又怎样，给谁去看呀，谁还愿意看呀？

每次洗澡的时候，翠儿为她烧了满满的一木梢水，她脱得yi丝不gua儿，坐在烫烫的水里烫约一刻钟儿，然后，慢慢悠悠地戳着身上的油垢儿。每次，她都喊翠儿为他搓背，翠儿劲小，娟子不怪罪什么，她心想，要是有一位男人该有多好，他可以用劲地给他搓背揉脚，那多过瘾啊！

当娟子走出木梢的时候，看着铜镜里风韵犹在的自己，她的脸一阵发红发烫，“真不要脸，都胖的跟石碌础一样了，还在想男人，不害臊！”

每到晚上的时候，娟子翻来翻去地睡不着觉，她披着睡衣在厅前踱来踱去，一只黑猫喵的叫了一声，娟子家的小花子也喵的一声蹿了出去，一会儿功夫，两只猫咪消失在厅房的屋顶上了。

哎，快乐是他们的，娟子想，自己的快乐在哪里哪？难道，这辈子就这样慢慢的变老，然后，死去被埋葬在哪荒郊野岭，娟子的眼泪涌了出来，娟子啊娟子，你好苦啊，有谁愿意来弥补你心灵的空缺呢？有谁原为你遮风挡雨呢？

德顺的到来让娟子心里一阵，这男子二十八岁，魁伟的腰身儿，由于家穷，如今还打光棍儿。尤其是他忠厚老实，没有一点点的坏心眼儿，干活从来不耍歼溜滑，虽然饭量大，可那是根子啊！男人只有吃得多，才有力气像牛一样的拉车推磨啊！娟子是想招他进门的，但又一想，自己一个有点地位的人，怎能找一个下苦的穷小子呢？这不叫人笑掉大牙吗！

德顺在土豪里打胡基的神采儿，不，那是一种完美一气的舞蹈儿，那一声声沉稳而雄浑的石锤之声，一声声地飘荡在她心灵的沟沟坎坎，卯卯梁梁，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娟子竟一次次的梦见，那生得像城墙一样壮实的德顺的身影，在自己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打着胡基儿，她好兴奋好高兴啊，她还一口口地将泡得浓浓的红糖水，喂给憨厚的德顺，德顺大口大口地喝着，还不时地抬起头来，咧着宽厚的大嘴憨憨的笑着，“女主人，你真好！”娟子还捏着德顺的高大的鼻子说，“什么女主人男主人，叫我娟子，叫我娟子！”

猫儿不知何时卧在了娟子的身旁，将一个碗儿弄到地上摔碎了。娟子被吵醒了，原来是一场梦呀！娟子一动不动，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希望那美妙的景象，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脑际，而且长长久久的停留下来呀！娟子啊娟子，你不害臊，你难道真的爱上了那个一身臭汗，穿着宽大长裤，强壮的似公牛一样，吃起饭来像喝水一样地德顺小子。娟子的眼泪涌了出来，自己难道就这样停下来，那不是真真正正的娟子啊，有血有肉，勇于挑战的娟子啊！